我終於要動筆寫有關陳綺貞的音樂了。對我而言,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。



因為,喜歡一個人或者一個東西,是一件私密的事,你如何能說出心裡全部的喜歡?



如果不能100%盡情說出來,那又何必說呢?因為喜歡,是否無法忍受不完整的遺憾呢?



答案應該是非常肯定的,人們不能忍受無法百分之百把心裡全部的喜歡說出來的感覺。



所以,越喜歡的事物,越珍惜那種貼近心裡的親近感受,日子久了在心裡反覆發酵,「喜歡」這件事就有千百個特殊的奇特理由。因為喜歡的東西和生命中的情緒與場景結合在一起。於是更難表達那種錯綜複雜的關係。



對於綺貞,就是如此。所以我一直都不能書寫,有關對綺貞音樂的種種感受。因為喜愛太久太深。



很多人跟我說,綺貞就是那種輕輕柔柔的音樂,很舒服,但是也很相像。也許,是綺貞給人的第一印象。是啊,就這樣。



綺貞迷人之處並不是柔美的音樂,而是她自己不假手他人的詞與音樂的結合。音樂是烘托形上的情緒氣氛,詞是具體的抒寫,二者意念同一的結合,綺貞音樂有別人永遠無法達到的協調。



但是綺貞絕對不是那種溫良恭儉的女生。誰說,溫柔不能傷人呢?只有溫柔才能繞過人心堅強的心防,輕輕地撕開心裡頭已經封閉的感受,曾經受過的傷口會一一再被提醒。綺貞的音樂與文字感受繁複纖細,把一件件的心事藏在其中,細細道來。



新專輯「華麗的冒險」,是遠比過去的專輯更細緻成熟的作品,我還不及一一細細聆聽所有曲子和讀完所有的詞。但我最喜歡第五首「太多」與第七首「Self」。



** ** **

5.太多

詞:鴻鴻 曲:陳綺貞



喜歡一個人孤單的時刻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在地鐵站或美術館

孤獨像睡眠一樣餵養我



以永無止境的墮落

需要音樂取暖

喜歡一個人孤單的時刻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

喜歡一個人喝著紅酒的女孩

在下雨音樂奏起的時候

把她送上鐵塔給全世界的人寫明信片

像一隻鳥在最高的地方

歌聲嘹亮

喜歡一個人喝著紅酒的女孩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

喜歡一個陽光照射的角落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是幼稚園的小朋友

笑聲像睡眠一樣打擾我

我們輕輕的揮一揮手

凝結照片的傷口

我喜歡一個陽光照射的角落

但不能喜歡太多

喜歡一個人孤單的時刻

但不能喜歡

太多



** ** **

鴻鴻是我很喜歡的詩人,雖然我讀詩不多,不過鴻鴻是少數很有感覺的詩人。像這一首,「太多」。



為什麼喜歡不能太多?對孤獨的喜歡、對心愛女孩愛情的喜歡、對陽光(回憶、笑聲、快樂)的喜歡?



因為有點多又不能太多的喜歡,是會讓人微笑地保持距離的想念。有點甜,有點點酸、有點淡淡的愁。



喝著紅酒的女孩是什麼樣的模樣?臉上應當有微醺微紅的迷人甜美。當綺貞唱到「像一隻鳥在最高的地方歌聲嘹亮」,我彷彿看到像煙火一樣綻放明亮的宣告,在高處大聲訴說的愛意,那是全詩意念最明白的地方,之後迅速殞落,回到輕柔的基調。



最後一段,「我們輕輕的揮一揮手,凝結照片的傷口」是時間嗎?回憶嗎?你知道,在明亮的陽光下,令人睜不開眼時,回憶才顯得既清楚又不真實。



多年之後,你還記得,照片上的笑靨和當時的心情嗎?



就這樣吧,不能太多,再多再多,情緒就會滿溢出來。



綺貞處理這三段,我覺得是從輕柔、舒放到寧靜。樂器的搭配從鋼琴的單音,第一二段過門加入提琴的柔美,鋼琴改為分解和弦,第二段其實是提琴美麗的和聲,有愛情的滋味。第二三段的過門加入雙簧管的跳音和電吉他的效果,有焦距拉遠的感覺,才能轉移氣氛。第三段是由小提琴長音來製造寧靜與回憶的感覺,最後各樂器小轉一圈,然後結束。



希望明天可以寫出第七首「Self」。



20050928 初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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